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后。
今年元夜時,月與燈依舊。
不見去年人,淚濕春衫袖。
許多人知道朱淑真的名字,恐怕都是因著這首名叫《生查子·元夕》的小詞(一說此詞的作者是歐陽修)。
這是一首相思詞,寫去年與情人相會的甜蜜,與今日不見情人的痛苦。
去年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(jié),花市的燈光襯得那黑夜亮如白晝。月兒升起在柳樹梢頭,他約著我在黃昏后相會,彼此共訴衷腸。
今年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(jié),燈光還是那樣地明亮,月光還是那樣地溫柔??墒侨ツ昙s著我在黃昏后相見的情人,又在哪里呢?不知不覺間淚珠兒已打濕了衣袖。
平淡素樸的語言,卻有著咀嚼不盡的悠長韻味,那種舊情難續(xù)、人事全非的感傷,似要透過薄薄的書頁,一點一點,浸上讀者的心頭。
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搜索朱淑真的詞條,這樣寫著:
朱淑真,一作朱淑珍、朱淑貞,號幽棲居士,祖籍安徽歙州,或說她是浙江錢塘人,或說是浙中海寧人。
生于宋代,卻無法確知是北宋還是南宋。又有的說,她生于仕宦家庭,家境優(yōu)裕,從小博通經(jīng)史,能文善畫,有才女之稱。
后來她被父母許給一個小官吏(有說是街頭混混,有說是一個士人),那人只知鉆營謀利,不思上進,甚至公然攜妓歸家,對她非打即罵。
總之是不幸的婚姻。再后來,她不堪受辱,與丈夫分離。終于遇見良人,卻又遭逢戰(zhàn)火,兩地斷絕。
她只得孤身一人回到浙江錢塘娘家,在父母的冷眼、旁人的譏諷、無數(shù)個日與夜的寂寞孤苦中,了卻余生。
獨行獨坐,獨唱獨酬還獨臥。
佇立傷神,無奈輕寒著摸人。
此情誰見,淚洗殘妝無一半。
愁病相仍,剔盡寒燈夢不成。
一首《減字木蘭花·春怨》,看得人滿目愁苦,滿心煢煢而立的孤寂。
在她死后,父母責(zé)怪她敗壞了門楣,將她寫下的詞作付之一炬,今之流傳,百不存一。
從姓名到籍貫再到生平經(jīng)歷,一切都是模糊難明的,恍恍惚惚如縹緲的煙云,而這,就是朱淑真的一生。
可明明在歷史的粼粼波光里,她曾留下那樣驚艷的一泓倒影。
陳廷焯在《白雨齋詞話·卷二》里盛贊:“朱淑真詞才力不逮易安,然規(guī)模唐、五代,不失分寸”。
后世更將朱淑真與千古第一女詞人李清照比肩,并為“詞壇雙壁”。
若不是有人刻意求索,將劫后余篇編纂成了《斷腸詞》、《斷腸詩集》傳世,朱淑真或許會就這般被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,只鱗片爪的痕跡都覓不到。
而這,原本就是中國古代千千萬萬女性的宿命。
私心里對唐朝總是偏愛一些,不止是為著那萬國來朝的煌煌氣象,也不止是為著那燦若星子的錦繡詩篇,更為著那是一個罕有的對女性施以包容的時代。
在唐朝,女子可以自由戀愛,可以去大膽地追求愛情,甚至可以離婚改嫁,而不必在三綱五常的重重束縛里,被戕害了一生。
這才有了如女皇武則天、太平公主、上官婉兒、魚玄機、薛濤等個性突出、生機勃然的女子,為大唐添卻了一抹抹或嫵媚或明艷或熱烈的光彩。
唐朝以后,女子的天地便被壓縮得越來越小。
宋朝,在文化上,宋詞堪與唐詩伯仲,可是在氣度胸襟上,卻是大大地不如,那種孱弱狹窄是深深地被刻在了宋朝的骨子里。
文人士大夫們可以公然狎妓,甚至引以為風(fēng)流美事;女子只是追逐自由與愛情,便要受無數(shù)人謾罵嘲諷,視為“大不道”。
待到明清時候,除卻”秦淮八艷“外,女子的身影是半點也覓不見了。
她們必須泯滅所有的個性,無論丈夫待自己如何,都要一意地和順溫婉。
就這樣,未嫁從父,出嫁從夫,夫死從子,死后墓碑上寫著“某某氏”。這一生,都在為別人而活,而自己,是注定地在史書上留不下些許痕跡。
朱淑真、李清照有幸因詩詞被我們看見,可在她們身后,有更多我們看不見的女子,寂寂一生。
這段時間,被兩則新聞深深觸動。
一則是前段時間的抗疫劇《最美逆行者》,因?qū)ηf抗疫女英雄貢獻的抹殺,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引起了軒然大波。
一則是前兩天的“假靳東”事件,江西一位61歲的阿姨被網(wǎng)上的“假靳東”欺騙,要與丈夫離婚。
她說了一句很讓人心酸的話,“這是我一生經(jīng)歷的第一次愛情”。
這位阿姨的受騙并不是孤例,在她的背后,是無數(shù)中老年婦女的情感缺失。
因為一生體味到的溫暖太少,所以當(dāng)有人對他們有片言只語的呵護溫情,她們便如飛蛾撲火般,奮不顧身。
哪怕我們已經(jīng)走到了21世紀(jì),在許許多多的地方,女性仍舊在遭受著種種不平等的境遇。
那些一出生就被“重男輕女”的父母丟棄的女嬰;
那些在本該無憂無慮學(xué)習(xí)的年紀(jì)卻“被迫失學(xué)”的女童;
那些為了給哥哥弟弟掙份豐厚的彩禮,而被隨意嫁掉的女孩;
那些被歹徒殘忍殺害,反倒要被網(wǎng)友義正言辭地大罵“誰讓你穿衣那么暴露”的女性;
那些因情感缺失而被騙子一次次利用的中老年婦女;
......
“男女平權(quán)”的道路,我們已走了許久,可未來我們?nèi)耘f有漫長的道路要走下去。
讀到這里,一些讀者也許會說,詩詞君賞析詩詞就好,為什么要扯到社會新聞上?
可詩詞君想說,詩詞從來不是孤立而凝固地存在于歷史中。
我們的古典詩詞之所以具有那樣的魅力,歷千年而不衰,經(jīng)百世而不朽,不正是因著它能穿越歲月的鴻溝,予我們以深切的共鳴嗎?
詩詞的現(xiàn)實意義一直在,它訴說的是永恒的人情與人性。
只是希望有一天,真正意義上的“男女平權(quán)”可以實現(xiàn),朱淑真式的悲劇不再重演。
而每一位女性,想要告訴你們:
“戰(zhàn)甲一直都在,有時候要靠自己穿上。”